父亲去世,我回家料理丧事,在整理房间时,发现在房梁下的墙上,父亲用毛笔写着:“1972年12月21日,小强参军,天下雨雪,他坐在第16辆车上,带兵的人姓龙,四川人。”父亲识字不多,但却把自己的感情和对儿子的思念一笔一划地写在墙上,也写在心里。看着二十多年前父亲留下的笔迹,我禁不住潸然泪下,至今心情难以平静。
1972年12月,离高中毕业还有两个多月,基建工程兵部队到我们县接兵。一天晚上,我作为学校宣传队的一名演员,参加了慰问接兵部队的文艺演出。演出过后,一位年轻的军官来到后台找我,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今年多大?想不想参军?”我看着周围流露出羡慕目光的同学,高兴地说:“想。”没料到回家一讲,母亲坚决不同意,她说:“老人们讲,好男不当兵,好铁不打钉,再者,家里吃饭的人多,干活的人少,高中毕业后,正好给你父亲当个帮手,我看还是不去为好!”父亲平时在家言语不多,对我们兄弟姊妹的事很少过问,这时却说:“那是旧社会,现在是新社会。当兵卫国,吃粮尽忠,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家里的事有我,只要部队能挑上,还是让他去吧!”
临离家前一天,父亲把我叫到跟前,拿出15元钱和10斤全国粮票,语调低沉地说:“家里没什么东西送你的,这点钱和粮票在你生活不接济时用。”我看见父亲两眼发红、双手发抖。说实话,我实在不忍心去接,因为当时的壮劳动力一天才挣5分钱,我们一家7口人,全凭父母劳动挣工分生活,能攒下15元钱,该是多么不易!我含泪接过了钱和粮票,装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。父亲又用针缝紧了衬衣口袋。
离开家乡的那天早上,新兵们先在县礼堂集中,和家人作最后告别。当时雨雪交加,下个不停。新兵家属来的不多,我父亲来了,他和弟弟来为我送行。弟弟悄悄对我说,母亲昨晚哭了一夜,父亲也一夜没睡,给母亲做了许多思想工作。我看着父亲那饱经沧桑的脸庞和凝重的神情,一句话也没说出来。父亲带我到接兵的龙指导员面前,拉着龙指导员的手说:“首长,孩子就交给你了,他才十多岁,不懂事,你就像对自己孩子那样,多教育他、关照他,我们全家感谢您!”父亲纯朴勤劳、性情刚直,在我的印象中,他从没流过眼泪。但这次他流泪了,而且也是我一生中见到的唯一一次。
送新兵的车队缓缓开出,外边雨雪依然在下,大街两旁站满欢送新兵的人群。我在人群中看见了父亲,他拉着我弟弟一直跟在我坐的那辆汽车旁边,踏着泥泞的路小跑。雨雪打在他的脸上,他边跑边向我挥手,嘴里在喊着什么。车驶出城外,加速前行,纷纷扬扬的雨雪扑面而来,我终于看不见父亲了,心中猛然觉得少了些什么。
我想,父亲房梁下的那句话一定是送我回来后写在那里的。